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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原来是云卿班拉箱笼的那辆大车的车辕断了,所幸上头并没有坐着人,车上装着的箱笼刀枪并锣鼓家什虽是散了一地,倒是没人伤着。前头那车上的德生福儿等人过来收拾东西,九儿见师兄弟们都在收拾,便也要上去帮忙。赵飞卿见人聚拢得越来越多,其间便有人对着九儿指指点点,眼光也甚是轻浮,知道九儿面嫩,怕臊着她,忙道:“九儿,你身子骨弱,当不得这等粗重活计,先回轿子里去等着。”
只是九儿想着大伙儿俱是一样高低的人,虽说师叔是心疼着她,这样一来反显得自己势利娇贵碰不得,别人口上不说,心中定然不服。她素来是个骄傲聪明的人,自然不肯讨这个嫌,是以口中虽然应声,依旧上去要帮手。沈墨卿见了也说不叫九儿搭手,同令她回轿子里去等着,便是德生福儿也说人手尽够了,只不许她过去。九儿只得丢开手,向后退了几步,正要回轿,眼角掠过之处,却见人群一角立着个男子,甚是眼熟,不禁抬头瞧了一眼,见那人生得鬓若刀裁,眉似春山,眼如秋水,却是姬琅琊,不觉一怔。
姬琅琊正瞧着九儿,见九儿一双妙目转来,不由甚是欢喜,对着九儿微微一笑。九儿那里已然侧转螓首,桃花面上早飞起两抹红云来,更兼娥眉半蹙,似羞似惊,乍喜还愁,说不尽的娇韵欲滴,婉转可人。这一番娇态不独落在姬琅琊眼内,一旁的德生正巧抬起头来,也瞧得清楚明白,他眼见得九儿忽然脸露娇态,循着她眼光看去,一眼瞅见姬琅琊,德生心上便泛起酸来,忙不迭过来,把身子有意挡在九儿与姬琅琊之间。他向来有些怕九儿,不敢扬声,只赔着笑:“九儿,虽说没了日头,到底天气热,还是轿子里凉快些。”一面伸手替九儿掀起轿帘子。
九儿因自知是女儿身,是以素来谨慎小心,一些儿不敢大意,只怕众目睽睽叫人瞧出破绽,难以做人。如今外头物议飞扬,又逢天热,衣衫单薄,掩饰起来分外艰难,正是十分警惕的时候,忽被姬琅琊一笑,便有些心虚,红了脸把头一低就钻进了轿子,又把轿帘低垂了,忽又想起姬琅琊两次援手之恩,两颊更觉做烧。
且说德生服侍九儿上了轿,犹不安心,又抬头去瞧姬琅琊.。却见姬琅琊似笑非笑,睁着一双凤眼瞅着自己,不免心虚,不敢再看,勉强装个没事人,低了头自己走开,依旧过去收拾。
姬琅琊因见德生故意拿身子挡着,行止鬼祟,疑心倒是更深了层。心道:我虽说是好意,若是径直去问九儿,倘她果然是女孩儿,未免冒撞唐突,她素来又有些小性儿,只怕羞恼之下,将我看做孙毓一流,不仅不见情,反而生恨;若去问他们班主,想那沈墨卿不是个好相与的 ,素来眼内只有银子,从他口中怕问不出什么,反倒叫他捏住了把柄,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眼前这人同九儿自小一处长大,知晓些内情也未可知,也是天意,竟把他送与我。”姬琅琊既拿定了主意倒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便自回府不提。
德生只顾着姬琅琊,却不知身后的沈墨卿把什么都瞧在了眼内,心道:莫非是这小子春心动了?九儿生得这样一等颜色,又同他日日在一处扮作夫妻,演的都是你侬我侬的戏文,他岁数又大了,自然就有了想头,原也难怪他。如今趁早教训一番,不然日后闹出事来就迟了,不说叫别人看了笑话去,便是外头那些公子哥儿平白丢了这样一个美人,也断不会轻饶了我。
沈墨卿素来老练深沉,权滑机变,当下也不动声色,只做若无其事,一般的盯着众人收拾完了东西。回到了家下,故意寻着德生一个极小的错处,不许他吃饭,立时要罚他到园子里去拿大顶,德生已累了一日,听得要拿大发顶,唬得颜色都变了,不住口的说:“师父饶了德生这次,再不敢了。”一行拿眼哀求一旁的赵飞卿。赵飞卿便劝道:“天这样热,孩子们也都累了一天了,便是有错,也叫他吃了饭再罚。”沈墨卿哪里肯依,只说要罚,又说:“没有我云卿班,焉有你今日!”赵飞卿哪里会听不出来沈墨卿的话外之意,心上咯噔一下,已知这云卿班再不是久留之地,当下不再做声,只往一旁坐下。沈墨卿话出了口也知太重,后悔也迟了,便也装个没事人,丢下句:“你们吃你们的,不必等我。”便盯着德生往后院去。
到了后院子,因沈墨卿在后头跟着,德生不敢迟延,只得扎紧了腰带,倒立起来。沈墨卿看了会子,见德生头脸已然涨的通红,汗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滴,方道:“你且下来,我有话说。”德生早累得双臂发酸,一听得沈墨卿喊他下来,如闻纶音,翻身下来,不及擦汗先过来给沈墨卿叩头。沈墨卿道:“我今儿罚你,你可知为什么?”德生着实摸不着头脑,知道沈墨卿瞧着和气,实则严厉非常,只不敢辩嘴:“徒儿不知。”沈墨卿冷笑道:“我知道如今你岁数大了,心思活动了,癞蛤蟆想着吃天鹅肉。我实话告诉你,横竖你的生死约在我手上,若是你有一星半点儿行差踏错,说不得一根绳子勒死你是正经,省得给我惹祸。”德生到了此刻方明白沈墨卿因何发怒,只低了头不做声。
沈墨卿又问:“你可服不服?”德生只觉着眼内火辣辣的疼,心上却是冰凉一片,道:“徒儿不敢。”沈墨卿方道:“谅你也不敢、今儿你便给我跪在这里仔细想想。不叫你不许起来。”又冷笑着瞅了德生几眼,方甩了袖子走开。德生果然不敢起来,跪在那里胡思乱想:一忽儿想到九儿的绝代花容,那样一等的美貌,究竟要做了他人的口中食,囊中物,着实舍不得;一忽儿想,九儿打小就有些性子,如今岁数渐大了,更是骄傲任性,自己纵有一腔情谊, 多半也不在她眼中,横竖都是一场空;想一阵叹一阵又恨一阵,跪在那里倒也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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