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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良平给儿子盖好毛毯,似乎终于是明白了,谭马为什么自毁前程。
他的愤怒可以用权力和让一个普通人坠落千丈来表达,而谭马只是个小朋友,不谙世事,没被真心疼爱,他能做的反抗只有向圈养他的人唱一点反调,除此之外再也没了。
谢良平站在床边,夜色之中那张脸沉寂如湖,眉眼都是大理石那类的冷峻黑色。
是时候真的给这个孩子一点安全感了。他想,谭马长大了,不再是一个小推车挖土机玩具就能糊弄的小屁孩,他长成了一个青春期的小狮子,一头小野兽,最擅长用那双清纯的双眼向他阐述不高兴,尥蹶子撒欢成正比,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行为。
他毁了儿子对一个父亲最崇高的敬意与幻想,作为交换,谢良平慢慢折起袖子,决心用生涩到不会被人看出来画技的左手为儿子的高考重新作一幅画。
他已经没有重操旧业很久了,久到他自己都记不起来,上一次作画是几十年前的事。好似人越往上走,越能证明地位的本领就是摒弃这一身本事,成为评判他人的裁判。他在一副又一副画作之中发表看法,好中差,优均劣,一句话就是一个人风雨飘摇的一生,这样的顶层美协会长,审美艺术最高层的掌权人,有朝一日也要为了不听话闹别扭的小儿子重拾画笔,用生疏的左手为驹儿作画。
这样就算了,他竟可笑到心惊胆战,怕被人识出端倪来,因此亲手葬送儿子的大学生涯。
爱谭马到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地步,谢良平心道,这可真够时代周刊出百万本连载的,简直太滑稽了。
这夜又一次下雨,雨水阴绵如缎,顺玻璃窗向下。
谭马在雨声中疲倦大睡,四仰八叉,他的养父谢良平独处画室,亮四角地灯,大掌端着调色盘与画笔垂眼帘抿薄唇,为儿子高考重新抽出尘封在血液里的东西,彻夜作画。
天亮之际,雨水终于停下。
“爸爸,爸爸。”谭马做了一个不好的梦,哽咽着哭,在床上乱摸,小狗呜咽般叫谢良平,“爸爸来呀。”
门似乎被人推开,谭马醒来之际一具温暖怀抱落下,那手臂搂住他,小时候那样拍着哄着,“好好,驹儿不怕。”
谭马心想这是什么梦,鼻子动了动,离谢良平蹭远一点,小脑袋扭到另一侧,只给他一个撅起来的小屁股,“你烦,你又要逼我学画画。”
他并不清醒,也不知道作画的是谢良平,慈父为这不孝子操碎了心,彻夜无眠只为了他。那油画颜料味道不算好闻,固色剂的味道更是化学试剂,乳味之中掺杂刺鼻的腥臊,若不是有风从窗棂吹过,谢良平领口处本身也藏匿着大吉岭茶,只怕这啼哭小儿就要睁眼醒了。
谢良平下下拍着儿子后背,低嗓哄他,睡吧,驹儿睡吧。把小儿哄睡着,确认小孩眼皮不会睁开,他才又一次起身去画室。
低头间踩到什么东西,谢良平去看脚,才发觉来的匆忙,一只鞋子都不知道掉在哪了。
老狐狸百年内没出现过如此纰漏,他俯视自己赤裸脚面,竟忍不住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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